中新社烏魯木齊5月18日電 題：新疆喀什莫爾寺遺址何以入選中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專訪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莫爾寺遺址考古發掘隊領隊肖小勇

　　作者 茍繼鵬

　　位于新疆喀什市郊外的莫爾寺遺址入選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該遺址是迄今發現的中國最西部、年代最早、延續時間長且發展演變清楚、保存較完整的大型地面土建筑佛寺遺址。中新社“東西問”就此采訪了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莫爾寺遺址考古發掘隊領隊肖小勇。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莫爾寺遺址近年來考古發掘成果如何？2024年有何新收獲？

　　肖小勇：2019年以來，中央民族大學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對該遺址開展了6次發掘，取得了諸多重大收獲。較為完整地揭露了寺院建筑群，明確了佛塔的結構，并確定其興廢年代。

　　遺址始建于公元1世紀，約9世紀末10世紀初廢棄，前后延續約900年?，F存的一圓一方兩座佛塔，根據最新考古發掘的結果判斷，圓塔應是曾經寺院的核心位置，后來隨著莫爾寺僧侶的數量增加，對寺院進行擴建，才有了旁邊的方塔，以及周邊更多的配套設施。

　　考古人員相繼清理出密集的建筑群遺跡，包括兩座佛塔的塔基，含僧舍、回廊式佛殿、長方形佛殿、講經堂、廚房等在內的18座單體建筑共62個房間。出土遺物豐富，涵蓋陶、銅、石、木、骨、紡織品等類別，以及剪輪五銖、開元通寶、龜茲小錢和石膏佛教造像殘件共3萬余件。

　　2024年，莫爾寺遺址新發現一件泥瓦令人驚喜。瓦是中原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為認識當時莫爾寺的建筑方式和特征受中原建筑風格的影響提供了重要線索。據史書記載，武周時期曾在西域的疏勒鎮修建過大云寺，但目前不知所終。這件泥瓦為我們推斷莫爾寺曾作為中央王朝層面修建的大型佛寺提供了一個重要證據。

　　中新社記者：莫爾寺遺址何以入選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其有何獨特性？

　　肖小勇：莫爾寺遺址是迄今發現中國最西部、年代最早、延續時間長且發展演變清楚、保存較完整的大型地面土建筑佛寺遺址，是早期大型地面佛寺的典型代表，提供了中國早期佛寺布局及其發展演變的樣本，推進了古疏勒及絲綢之路佛教考古和中國早期佛寺起源研究。

　　其獨特性在于不同形制的佛殿體現了不同的佛教文化交流歷史。莫爾寺前后延續約900年，分為兩個階段。

　　公元1-3世紀為第一階段，包括山門踏道、X號基址(山門建筑)，I、Ⅱ(左半部)、V、Ⅻ號基址(僧舍)，圓塔及其附近的Ⅶ號建筑(塔殿)。以圓塔為禮拜中心，附近和旁側非對稱式僧房，為佛滅(釋迦牟尼逝世)后不久在印度創始的平面布局類型。

　　4世紀以后至廢棄為第二階段，增修各種類型的佛殿、廚房、講經堂和方塔。禮拜中心轉變為塔、殿并重，出現了印度、中亞、犍陀羅、當地和中原諸文化元素融合的現象。

　　中新社記者：莫爾寺遺址何以實證新疆自古多元宗教并存和中央王朝對西域的有效治理？

　　肖小勇：莫爾寺遺址所在地喀什，古稱疏勒，地處絲綢之路南北兩道交匯處，是佛教東傳中國的第一站，漢唐時期佛教興盛。唐代玄奘經過時，此地有大小寺廟數百所，僧徒萬余人，是當時西域主要佛教中心之一?？梢哉f，在公元10世紀前，佛教是喀什地區流行的主要宗教，此時期的疏勒在中國佛教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莫爾寺遺址出土的不同時期佛像的高低大小、五官特征、線條表情、發型發飾、衣物飾品等都有區別，有“高鼻濃眉深眼”的，也有“細眉長眼圓臉”的，帶有佛教在進入中國傳播過程中不斷納新、融合、創造的痕跡。這些佛像證明佛教自進入西域，就開啟了中國化的進程，莫爾寺遺址也因此成為體現中華文明包容性的有力見證。

　　莫爾寺遺址考古發現也反映了中原文化在商品經濟、佛教建筑和佛教藝術等方面對新疆地區的深遠影響，是中原和西域往來交流以及中央政權對西域有效管治和宗教管理的新實證。

　　新疆地區在佛教傳入之后，又陸續經歷了伊斯蘭教文化、基督教文化的傳入，多種宗教文化在新疆地區都曾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

　　中新社記者：莫爾寺遺址的考古發掘和研究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何特殊意義？

　　肖小勇：莫爾寺遺址考古發掘，是絲綢之路佛教考古的一次重要發現，為研究絲綢之路文化交流、佛教傳播和佛教寺院變遷、佛教造像藝術演變、漢唐時期新疆特別是喀什地區的佛教信仰及寺院生活，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第一手材料。

　　其考古成果，揭示了佛教在古代新疆地區傳播和盛行的過程，實證了新疆一直是多民族聚居、多元文化薈萃、多種宗教并存之地的史實，體現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兼容并蓄的特征。

　　通過6年的發掘，我們已較為清晰地掌握了關于莫爾寺遺址的歷史沿革、建筑工藝及特征、佛教傳播過程以及當時的經濟狀況和社會生活，接下來將通過對出土遺物的研究和闡釋，講好關于莫爾寺遺址的故事。

　　2024年，國家文物局批準莫爾寺遺址保護利用規劃，計劃推動莫爾寺遺址申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考古遺址公園。未來，隨著對莫爾寺遺址的歷史信息進行真實、完整展示，對其價值進行全面、準確闡釋，整合周邊各類文化資源，讓遺址擁有集文物保護、研究展示等為一體的功能，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載體。(完)

　　受訪者簡介：

　　肖小勇，博士，中央民族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漢唐考古、新疆考古、中西文化交流考古和巖畫研究?，F主持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新疆重點項目莫爾寺遺址發掘，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項目、北京市社科基金規劃重點項目和多項校級及橫向項目。發表學術論文40余篇，出版《北城村——冀中平原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具茨山巖畫調查報告》《西域考古研究——游牧與定居》等著作6部，《西域考古圖記》《穿越時光的符號：中亞巖畫的解讀》等譯著。